摘要: 巨头林立,高投入、高技术门槛,同时厮杀惨烈的云计算市场,为什么仍然有一些小而美企业,能够摆脱消费互联网领域或被消灭,或被收编的噩梦,独立成长出自己的天地?
2009年,首届“中国云计算大会”在北京举办。虽然冠以“中国”,然而论坛上参与主题演讲的企业代表几乎清一色全部是思科、微软、IBM、英特尔这样的国外企业。
同期的《互联网周刊》封面文章“云计算第三代”对此的描述是:
“当演讲台上各大巨头津津乐道于自己所取得的云计算成就时,坐在台下的很多国内本土企业更像是它们的拥趸。”
10年之后,中国是全球云计算增长最快的市场。阿里云、腾讯云和华为云跻身全球云计算排名前十的名单。最大的云计算开源平台openstack,核心代码贡献TOP10也有3家中国企业上榜。
10年之间,喧闹的消费互联网之外,这场以云计算为主要武器、在B端市场打响的战役,经历过血腥的价格战、疯狂的广告战和纷扰刺激的口水战,同样走过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这段历史的背后隐藏着几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在全球瓜分了将近一半市场份额,几乎在所有地区都所向披靡的亚马逊AWS,为什么在中国市场遭遇滑铁卢,甚至跌出了第一梯队?
被普遍认为慢了半拍,也不具有TO B 基因的腾讯,是如何快速追赶成为国内第二大云计算厂商的?
巨头林立,高投入、高技术门槛,同时厮杀惨烈的云计算市场,为什么仍然有一些小而美企业,能够摆脱消费互联网领域或被消灭,或被收编的噩梦,独立成长出自己的天地?
站在今天的时点回望历史,我们能够隐约寻找到这些故事的答案。但是站在今天的时点看向未来,却有一个更加迷惑也更加迷人的问题扑面而来: 这场正在从云计算走向产业互联网的B端战役,谁将是最后的王?
一、He’s Watching You
2012年,亚马逊宣布AWS入华的前一年,美国众议院发布报告称,华为、中兴的产品威胁美国国家安全。之后,奥巴马总统签署开支法案,禁止联邦政府机构采购带有中国背景的信息技术产品。
几个月后,斯诺登引爆的棱镜门在国内发酵。
两厢相加,一场隐含着民族主义情绪的信息安全大讨论在科技圈沸腾。
《人民日报》旗下《中国经济周刊》当时一期封面报道的标题是:“棱镜罩中国,He’s Watching You”,副标题是:“美国八大金刚在中国无缝渗透”。
文章写道:
与华为和中兴等中国企业被美国拒之门外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的“八大金刚”(思科、IBM、谷歌、高通、英特尔、苹果、甲骨文、微软)在中国却能长驱直入,而且,这些公司的产品都被用在了中国国家关键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上。
当前,中国包括政府部门、军队、武警、军工企业等在内的所有单位,几乎100%使用美国微软的操作系统和办公软件。一些储存重要信息的数据库软件,以及工业控制系统,也均为西方高科技公司所研发。
在危机时刻,美国“八大金刚”可能对中国带来的危害,丝毫不亚于当年火烧圆明园的“八国联军”。
这场安全大讨论之前,以IOE为代表的基础架构已经显示出无法适应国内互联网迅猛发展的态势,从而引发过一轮“去IOE”的讨论,如今,棱镜门将这股浪潮推到了国家安全的高地。
2013年11月12日,中国成立国家安全委员会,几个月后,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成立,正式把“信息安全”作为国家安全监管的重要方向。接着,新的政府采购招标通知要求,国家机关所有计算机类产品不允许安装windows 8操作系统”。
中国云计算产业的监管原则最终浓缩成两点:
所有中国的数据必须留在中国;
所有技术服务,都希望能够由中国提供。
2015年12月28日,工信部发布《电信业务分类目录(2015年版)》通告,调整后的目录中,云计算服务被纳入电信增值服务,在中国提供云服务必须按规定申请电信增值服务许可证。
虽然留了窗口,但到目前为止,互联网数据中心 (IDC) 和云计算业务仍然属于外商投资负面清单,没有一家外国公司独立获得在中国运营的IDC牌照。
监管收紧的变化中,更懂变通的微软最先真正落地。2014年初,微软宣布由世纪互联运营的Azure在中国商用。
双方的合作模式是:微软提供技术授权,世纪互联负责运营和销售。 这一模式注定了外资云服务商后期的水土不服。
《澎湃》新闻曾引用一位业内人士的话解释微软Azure合作运营的隐痛:
“微软Azure在中国的发布流程十分复杂,需要先在北美服务器上构建一份,然后通过跳板机复制到中国的服务器上,再启动发布流程。所有的服务器、监控系统、预警系统都需要在中国独立部署一套,这严重影响了云服务的快捷性和一致性。”
微软在刚刚与世纪互联网签下协议的时候,曾经对外承诺:要在中国提供的质量和全球标准一模一样的云计算服务。微软甚至把内部工程团队的所有指标拷贝了一份,用它来衡量世纪互联在中国的运营服务。
但这个承诺最多只能做到“一模一样的努力”。
同时,国内企业级别的IT消费几乎停留在美国90年代的水平,面向B端的软硬市场远不如美国成熟。UCloud市场运营人员曾经对媒体吐槽,在中国,即使几万块钱的订单,中国公司也希望有专门的销售人员跟进服务。
在微软和世纪互联的合作中,产品是微软的,运营是世纪互联的,基于监管安全,微软的人想要进入数据中心,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批。与此同时,一些云服务商的应用,由于底层开发架构用的是Google的, 在国内用不了,外资云服务商实际上也失去了提供丰富产品类别的竞争力。
从宣布AWS入华开始,亚马逊尝试了多种打擦边球的方式规避监管。比如早期的“前店后厂”,后来的“有限预览”,期间还被举报过。碍于灰色身份,AWS在国内拓客进展缓慢。
特意为亚马逊AWS走马上任的中国区负责人容永康,因为跟总部约定好的上线日期几次跳票,一度做好了被炒鱿鱼的准备。
一直到2017年12月底,亚马逊AWS才通过与光环新网合作拿到合法身份。但此时,国内国内云计算市场已经是另外的景象。
2018年4月,阿里云副总裁李津在云栖大会南京峰会上突然语出惊人:“在中国只有两种云,第一种云是拿来主义的云,第二种云是阿里云这样自主可控的云。”
不到两周前,美国商务部发布通告,禁止美国公司向中兴出售设备,一夜之间,诺大一个中兴集团业务停摆。关键技术领域被卡脖子的困境,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恰逢又一个甲午,百年前的民族伤痛重新泛起。一场关于“自主可控”的讨论席卷各行业。
这场较5年前棱镜计划曝光后参与度更广,反应更激烈的讨论,在中美冲突日趋尖锐和明朗的背景下,附加了更沉重的民族荣辱。
李津的话,本意大概只是想把拿来主义和自主可控做对比,但在自主可控前面加了一个”阿里云”,这话就变成,好像除了阿里云是自主可控的,其他云都是拿来主义的。
特殊时点,评价一家公司“拿来主义”,相当于给对方扣了一个“不自主,不可控”的帽子。
谁能忍受这个?
华为中国区企业及产品一个负责人针锋相对地回击:中国只有两种云,一种是“只会吹牛的云,一种是踏踏实实改变世界的云”。
当天晚上,青云 QingCloud 给了更激烈的回应,公司官方微信公众号上刊发了《讨“两种云”檄》,文章写到:
“随着巨头all in 云计算已经成为重度PR战场,我们也许早已对各种华丽包装,过度宣传甚至虚假宣传见怪不怪。但李津的这句话,让我们不能再沉默,因为我们不能容忍最为珍视的东西被人肆意践踏在脚下。
所谓‘行业老大’,在目中无人,随心所欲的自我吹捧的同时,否定了包括青云QingCloud工程师在内的国内大批云计算研发工程师的心血和荣耀,深深刺痛了我们最为珍视的精神与价值我们不相信拥有上千名工程师的阿里云,能够无知到真的认为中国只有‘飞天云’是自主可控的云。”
青云的创始人黄允松是一个特别谨慎的人,对技术的偏执圈内人人皆知,当年他在IBM负责smartcloud,就是公司出了名的梗牛。知乎上有人讲八卦,说黄允松从IBM出走创立青云,担心老东家找麻烦,干脆重新学了一门编程语言写青云。
自2013年上线公有云,黄允松一直很自信青云的技术能力。遇到竞争,基本都是“来,比试比试”的姿态。李津的话,显然是戳到人家肺管子上。
二、鲨鱼游过了太平洋
中国云计算的历史,有一个异常清晰的时间坐标:2013年12月18日。
这一天,亚马逊在北京国际饭店召开发布会,宣布AWS将进入中国市场。当天的发布会现场人满为患,过道被挤的迈不开步,酒店方为安全起见,一度限制“只能出不能进”。
就是这场万众瞩目的发布会,拉响了中国云计算市场第一声炮火的引线。
稍早之前的5月份,身段柔软且拥有强大公关能力的微软,宣布与内资企业世纪互联合作,紧接着,另外两家知名的云服务提供商IBM和SAP,也以类似联姻的方式,分别于2013年7月和11月宣布进入中国云计算市场。
其中,IBM与首都在线签署公有云长期战略合作协议,曲线入华,SAP则通过与中国电信集团成立合资企业的方式,实现SAP云产品在中国的推广。
几家巨头都是To B市场的老玩家,现在各执利器,有备而来。
IBM在国内服务的电信、金融等大型企业,一直是高价值客户的代表。SAP是全球第三大独立软件公司,也是企业资源计划软件 (ERP) 行业的领军者,有85%的世界500强企业是它的客户。而微软,自90年代就建立起着令人羡慕的政府关系,其在中国建立的实验室,是除美国和英国之外的第三家实验室,代表这家企业对中国市场的重视。除此之外,饱受盗版之苦的微软还拥有着最广泛的客户基础。
然而这些优势在当年的AWS面前不值一提。
自2006年率先把旗子插到云计算的大陆,亚马逊AWS已成为这个市场无可争议的全球领导者,它像一场飓风,重塑了硅谷的产业格局。
亚马逊的先机,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其他巨头的傲慢。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在2008年的Open World大会上,嘲笑云计算让计算机行业成了唯一一个比女性时装界还追逐概念和潮流包装的行业。
Sun公司的联合创始人斯科特·麦克尼利也无比蔑视的说:“云计算作为一句经典的服务器广告词,可以让服务器更性感。”
2010年3月,微软时任CEO鲍尔默发表“We are all in”的演讲,宣布微软将全面发展云计算。
实际上,这更像是一场自我壮胆的演讲。
此时,微软内部孵化云计算基础设施产品的“赤犬”团队,正处于苦苦挣扎之中,其所属的STB (服务器与工具) 事业部沉溺于服务现有客户,“赤犬”团队被严重边缘化。
年底,团队负责人离职,离职信中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对一个大型组织而言,艰难的转型必须从内部突破。
现任微软CEO纳德拉在《刷新》一书中回忆微软的那段历史时承认:“亚马逊正在引领一场革命,而我们甚至还没有集结起队伍”,“虽然那时亚马逊没有公开披露AWS的收入,但是很明显,他是领头羊,其业务规模也是微软难以比肩的”。
一直到纳德拉上任之前的2013年底,科技媒体和华尔街的分析师都在揶揄战略错失的微软:微软已经有了一些与苹果极为相似的地方——可惜是20年前的苹果。
这一年第三季度的Synergy数据显示,AWS在IaaS/PaaS市场的总营收占据了全球55%的市场份额,超过排在它后面的IBM、微软、Google 和 Salesforce 四家之和。
2013年1月,在与亚马逊竞标美国中央情报局CIA一项长达10年、价值6亿美元的云计算合同中,IBM意外出局。
一直以来,IBM都是大型企业和政府客户最信赖的合作伙伴,一度几乎成为这类交易的代名词。现在,曾经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把橄榄枝抛给了AWS,对经常被等同于美国国家实力的蓝色巨人来说,这个结果不仅是最尖厉的警钟,也是难以接受的耻辱。
IBM很快提出了抗议,质疑亚马逊的出价明明高出5400万美元,为什么仍然赢得了合同?
政府问责办公室进行了8个月的审查,之后给出的调查报告解释说:CIA认为AWS的弹性云技术比IBM更好,虽然亚马逊的价格高出约5400万美元,但这可以被“卓越的技术解决方案抵消”。
一个月后,在拉斯维加斯举行的第二届亚马逊AWS re:Invent大会当天,IBM投下一波铺天盖地的广告。赌城的购物中心,公交车车身,甚至AWS举办大会的酒店走廊,到处可见IBM的广告:“IBM云产品所支持的最受欢迎的网站比所有竞争对手多30%。”
老套的投放方式和“虚张声势”的广告内容,让IBM再次成为笑柄。亚马逊AWS首席执行官Andy Jassy把IBM公交广告的图片做成幻灯片投在当天演讲台的大屏幕,并加注:old guard (守旧派)。
IBM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早在2007年这家公司就和Google在美国各大高校推广云计算的理论普及,希望为未来研究积累人才,同年还推出Blue Cloud计划,算是比较早试水云服务的公司之一。
但是IBM当时的主要盈利点是小型机,垄断性成功阻止了主动进化的步伐, 云计算在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被当作工具而不是一个颠覆性技术。
直到2013年IBM才开始通过一系列并购发力,然而曾经的犹疑和落后,已经有了代价。
2013年开始,IBM的股价已进入下跌通道,截至目前,估值不到1000亿,与苹果、Google、亚马逊等美股市值最高的科技企业,相差了十几倍。甚至那些收入只有IBM几分之一甚至十几分之一的“小公司”,如Adobe、ServiceNow,也已经追赶上了IBM。
三、云是一切
在所有错失先机的巨头中,最懊恼的大概是google。几乎所有提到亚马逊第一个踏入云市场的报道,都会顺便提一句:Google的工程师首次提出了“云计算 (Cloud Computing) ”的概念。
Google一直被认为其技术架构最适合云计算业务,但在硅谷巨头中,Google属于迈步最慢那一波。Gartner公布的2019年全球云计算市场份额,Google占5.3%,只有微软和亚马逊合计份额的十分之一,与后两者已无法在同一量级比较。
去年Google母公司Alphabet发布了一份营收符合华尔街预期的年度财报后,股价仍下跌3%。随后Google新上任的云平台负责人以宣布云业务计划的方式来回应华尔街的质疑。
2014年之前,微软是“生命周期走到了后半程”的衰落巨头,2014年,主导微软并购诺基亚的鲍尔默提前退休,负责云业务的纳德拉走到台前,成为新一任CEO。随后微软启动“移动优先、云优先”的全新商业战略。此后几年,微软的股价暴涨5倍,重新夺回科技龙头的荣耀。
不只是微软这样开出新花的互联网老鸟,salesforce这种后起的云计算明星公司,这几年也同样被资本热捧上天。
今年8月份,这家销售云软件的公司,受财报超预期的利好,股价一夜之间超过曾经是全球最大的老牌软件服务提供商甲骨文。
salesforce创始人马克·贝尼奥夫是硅谷新一代摇滚明星式创业者的代表。他对于如何高调的出现在镁光灯下自带天赋。他是刚开始创业就把“终结软件”作为口号的那种人,salesforce的公司电话也被他设置成“No Software”。成名后,他买下《时代》杂志,出现在慈善晚会上,公开嘲笑微软,在媒体上跟SAP、Siebel对撕。
但是所有的传奇都不及salesforce市值超过甲骨文这件事情。
甲骨文的创始人拉里·埃里森是硅谷著名的坏人代表。他和比尔盖茨乐于展现出的谦逊技术男形象完全相反,他喜欢华服豪车,从不掩饰对奢靡浮夸生活的追逐,还在穷困潦倒、朝不保夕换工作的时候,就借钱买下一条帆船。
他也是硅谷著名的斗士,甲骨文早期的广告之一,是一家标着“甲骨文”的喷气式飞机,在追击一家标着“IBM”的双翼老飞机。他最著名的言论是: “我不仅要成功,还要掐断对手的输氧管,让他们一败涂地”。
他和马克·贝尼奥夫的交集正是甲骨文。马克·贝尼奥夫曾经是甲骨文最年轻的副总裁,也拉里·埃里森最喜欢的员工。两者有着相似的桀骜不驯和不加约束的自大,拉里·埃里森甚至邀请马克·贝尼奥夫一起度过假,而贝尼奥夫也毫不扭捏的称拉里·埃里森为“导师”。
媒体形容那个时期的两人“好的像穿了一条裤子”。
所以,贝尼奥夫离开甲骨文创立salesforce时,拉里·埃里森慷慨的投了一笔钱,大概占到5%的股份,甚至当过一阵子董事。
salesforce开创了“租”软件的销售模式,客户每个月支付50美元就可以使用salesforce的软件,随用随续费。对比甲骨文那种动辄几十万美金卖给客户一套定制软件的方式,这个“轻”模式一开始并不被甲骨文这样的B端大佬们当回事。
等到云计算的价值被发现,拉里·埃里森蓦然发现两家公司成了竞争对手。于是,曾经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如今在硅谷的日常是互相diss。有一次甚至真的隔着一条马路同时开发布会唱对台。
这几年,华尔街考量科技企业增长力时,已经把“云”作为通向未来世界的重要指标。一位分析师在推荐salesforce的股票时说:如果你相信数字经济,那就是你去买salesforce的最大理由。
提出摩尔定律的摩尔本人,曾2005年预言摩尔定律会在2010年到2020年达到极限而失灵。《自然》和《经济学人》杂志近年也相继发表文章,宣布摩尔定律失效。
按照摩尔定律的预言,每两年微处理器的晶体管数量都将加倍,芯片的处理能力也加倍。然而,现在晶体管的制程已达到5纳米,可作对比的是,原子的直径为0.1纳米到0.01纳米之间。如果制程继续缩小到原子级别,就到了新的物理研究领域。
但是就目前而言, 摩尔定律失效的最大威胁还并不在于技术瓶颈,而是经济极限。
乔治敦大学沃尔什外交学院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发表的一份报告显示,芯片的成本增加速度在28纳米后变得越来越显著。他们通过模型,计算出目前已量产的5纳米芯片制造成本是238美元,加上设计成本、封装和测试成本,一个5纳米的芯片总成本将高达426美元,将近3000元人民币。
也就是说,为了算力提高,消费者需要支付的越来越多。不幸运的是,报告同时指出,每一代晶体管尺寸减小带来的性能提升曲线正在变缓——越来越高的成本付出,对应的是消费者感受到的算力提高越来越小。
而科技界普遍将云作为解决计算力提升的“向旁边的一步”。云可以通过分布式计算,将各种应用按需分配相应的计算能力,存储空间。这是计算力在硬件进步受阻后的第一解决方案,也正是亚马逊AWS的价值。
如贝佐斯所说,亚马逊要做未来信息时代的基础设施提供者。
多年来,硅谷的追赶者一直在寻找AWS的弱点。但亚马逊戒备森严。一直到目前,AWS仍然在全球云计算市场占据最大份额。
互联网研究公司Netcraft在2013年7月发布的数据显示,亚马逊为云计算服务部署的联网计算机数量在4年时间内增长了超过30倍。另一份报道提示,AWS在云服务领域中所提供的计算空间,已经达到了第2到第15名云服务提供商计算空间总和的5倍之多。
一位科技行业分析师对媒体说:短时内,Amazon的统治地位没有某家公司能单独撼动。
当时美国科技媒体谈论起AWS,也是“什么时候亚马逊的市值会超过所有IT厂商”这种调调。
2013年,亚马逊宣布AWS落地中国那一年,一家国内媒体写到:亚马逊这么厉害谁能赶上它?
四、疯狂的贝佐斯定律
让我们粗略盘点下2013年国内云计算市场主要参与者的基本情况:
阿里云完成了飞天5K集群,实现了成为国内云计算老大的技术积累;
腾讯在这一年宣布开放腾讯云;
百度正式将面向开发者提供的服务命名为“百度开放云”;
华为成为云计算开源项目OpenStack基金会中国首家金牌会员;
中国电信天翼云正式对用户和开发者提供开放服务;
金山云和Ucloud分别获得2000万美元和1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
青云公有云平台正式上线。
中国的云计算市场和美国不同的是, 美国在移动互联网之前,已经培育了成熟的面向B端的软、硬件市场,养活了包括甲骨文,IBM,SAP在内的一大波企业服务商。
2008年前后,阿里的交易量井喷,技术人员花钱如流水,买的IOE对口销售人员年年升职,后台服务器仍然动不动亮灯。 内部有人吐槽,忙忙碌碌一整年全给美国公司打工了。
所以马云在IT峰会上说“阿里不做云计算,就会死掉”,不是基于技术人员的战略眼光,而是当时阿里现实逼迫下的经营抉择。也因此飞天系统在开发时就定下目标:必须经受住双十一的考验。
而腾讯云开放的一大背景是合作企业的需求。2013年出行领域的补贴大战打到昏天黑地,滴滴的交易量一周暴涨50倍,后台的存储、网络、服务器故障不断,技术人员差点忙疯。程维半夜打电话给马化腾寻求支持,双方团队奋战了七天七夜才闯过一关。
而此时亚马逊在美国已经开始向大型企业和政府部门兜售AWS。国内云计算的萌新们,对AWS抱有一种矛盾的心态, 既希望巨头入局后迅速提高国内市场的认知,又担心对方在技术、资金和运营上的巨大优势,会碾压掉自己的生存空间。
但总的来说,彼时彼刻,没有企业主动要认当AWS的对手。国内一家媒体用了一个格外直白的标题:亚马逊AWS入华是来打微软云,几家国产云不入其法眼。
这并不是妄自菲薄。就在前一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刚刚对“云计算”给出一个官方定义,“云”才算是摆脱“噱头”的帽子,从一种概念进入应用。但是当阿里云的云计算业务总经理陈金培在开发者大会上说“2012年是中国云计算实践的元年”,仍有不少人认为“太忽悠”了。
当时阿里云虽然终于跑通飞天5K集群,但商业化刚刚试水。腾讯和百度两家,要到三年后才正式重视起云计算。而华为,此时在云计算上的战略,还是坚定的紧抱运营商大腿。
第二梯队的天翼云,前一年刚刚成立云计算分公司进行专业化运营,金山云也是刚刚从金山软件拆分独立。青云和Ucloud是前一年成立的创业公司,其中青云公有云平台正式上线的时候,公司账上只有6万块钱。
就是这样一群匆忙抵达战场的选手,现在要对阵太平洋游过来的鲨鱼了。
炮声响起,由不得踟蹰。12月18日,亚马逊AWS入华发布会同一天,中国云市场已是狼烟四起。
外资公司选择的对战方式是秀肌肉。上午,微软和联想举办签约仪式,宣布联想成为中国首家微软Cloud OS战略合作伙伴。中午,IBM开发布会宣布与世纪互联联手,将一起把IBM最先进的云计算基础架构服务SCE+正式引入中国。
国内初生的云计算公司以更简单粗暴的价格战入场。
阿里云当天启动了1218大促销,云服务器ECS、关系型数据库RDS、开放存储OSS价格全面下调,最高降幅50%。腾讯紧跟其后,云数据库礼包免费送,移动加速试用送代金券,对象存储服务COS限量半年免。
金山云蹭了最热的“挖矿”热点,当天“金山云矿机”功能正式上线,用户注册金山云之后就可以租用“天蝎云平台”来进行挖矿,实现零硬件、零电费以及全自动挖矿。
2014年,AppZero首席执行官Greg O’Connor提出一个观点:云计算时代,曾经主导信息产业的摩尔定律,将让位给“贝佐斯定律”。按照这个定律,云计算单位计算能力的价格,每隔3年将下降50%。
亚马逊AWS正是这一定律最重要的缔造者。
2012年底,Google入局云市场后,以升级云数据库服务的方式,把用户存储空间从之前的10GB一口气增加十倍,变相将计算存储服务价格下调20%,每GB每月价格降至9.5美分。
亚马逊在不到12个小时内就响应了这次降价,宣布VMs on demand降价26%,并起诉了一位跳槽到Google的前AWS部门高管,来表示这次降价的指向性。
随后Google反击,把每GB每月的价格降至8.5美分。两家混战引得微软不得不入局,把Azure的服务价格降至与两家竞争对手相当的水平。
AWS营销负责人塞利普斯基曾对《纽约时报》放出豪言,如果谷歌想要发动价格战,亚马逊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直很擅长用尽量低的成本开发业务,而且我们能不断降低成本。”
有分析机构统计,亚马逊AWS在2014年前的市场拓荒期,累计降价42次。
2014年第一季度,亚马逊AWS、微软和Google三家再次开打价格战。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战火烧到了国内。
阿里云在同月下调了云服务器价格,最高降价幅度达30%,其中,用户使用较多的0~500G云储存 (OSS) 直减42%,几乎比国内同行便宜一半。
腾讯云随后掀起一波更猛烈的降价风潮,云数据库降幅最高达53%,云服务器更是一降到底,以3折惊爆市场。
到了年底,云计算更是破天荒的,突破次元壁,加入到消费互联网象征的双十一狂欢。
这场价格厮杀有多惨烈?我们以CDN市场为例来看看。
曾经这个市场量大的头部玩家是网宿科技和蓝汛,两家合计拿走了市场9成的份额。
然而几年打下来,网宿科技从曾经一度赶超茅台的两市第一高价股,跌成了现在的个位股。公司营收自BAT入局的2014年开始走下坡,2019年净利润下跌95.71%。创始人陈宝珍以57岁的年龄创业,身价最高的时候达到50多亿,曾经被戏称中国老太版巴菲特。去年这家公司从创始人到高管,掀起了一波减持潮,惹来上海证监局下发的警示函。
在美国上市的蓝汛更惨,这家号称是国内第一家CDN服务的公司,2014年净收入达到13.8亿元,然而之后就急转直下,3年后变成亏损9.1亿元。 去年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王松被指控贿赂带走接受调查,不久公司在纳斯达克退市。然后这家公司就几乎在市场消失了。
五、从To B到Of B
2017年底,阿里和腾讯在移动支付打到你死我活的时候,却发现最符合小额高频、最适用移动支付场景的出行,双方都拿不下来。
“2017年初的时候,我们整个公司移动支付战略是强推我们的付款码,我们认为付款码可以用在任何场景,包括商超、医院都可以用,理所当然公交交通领域也可以复制。后来发现,交通领域远不是装一个POS的事儿。”
腾讯公共交通总经理宋凌云说,他们曾经试过在浙江乐清直接复制商超和便利店的付款码,但发现不行,公共交通是一个网络波动的领域,这个车站还满格信号,很可能到了另一站就直接没了。交通又是一个效果累积的地方,扫码一卡住,可能就影响了整个交通。
和很多To C领域一样,拓展进入了需要到上游改造整个行业供给侧的阶段。
腾讯车联的总经理王万新是技术出身,在腾讯工作超过10年,腾讯930变革前两个多月,他主动申请到服务B端的团队,然后兜头就迎来一瓢冷水。
一些企业表面客客气气,碍于“腾讯”是一家大公司,不直接拒之门外,但早期大部分沟通基本是无效的,因为对方根本不讲真实需求。这对于快节奏的互联网公司简直是一种折磨。
服务C端市场的时候,三五个人凑到一起,白板上画几笔,有个大概的想法就开干,产品出来先上线,大家用一用,骂一骂,改一改,慢慢完善,当年微信就是这么出来的。
到了B端市场,客户要求没有bug才能升级。大多数传统企业的预算制度是项目制,各环节花费要提前核算到总成本里,不能提前预估把问题都解决,就面临一个特别现实的问题:后面升级的成本谁来付?
王万新第一次从客户那里拿到测试结果的时候差点抑郁掉。一张EXCEL表,一行是一个bug,拉了好几页拉不完。一个老资格的技术开发人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写代码的能力不行了?”
2016年前后,阿里、腾讯和华为在几个一线城市的机场打过一场广告战,几家几乎包揽了几个主要机场的所有平面广告位,当时阿里云的广告语散发着闲淡洒脱:“为了无法计算的价值”。这句话曾经引来广告圈一波热捧,各种解析背后的哲理和诗意。
到了2017年,各大机场阿里云的广告语换成了简单直接的:上云就上阿里云。
广告语变化的背后,是“云”从互联网企业的特有应用,逐渐蔓延到传统领域的变化。
原阿里云总裁胡晓明在2018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感叹,以前接触的主要是CTO和CIO,而现在要和CEO,CFO对话。
Ucloud创始人季昕华曾经有个说法,“云计算是技术,更是一套整体服务,做客户服务不能像电商客服一样只在线上喊’亲’,而是要像保姆一样有销售经理贴身待命,有售后工程师随时接电话响应。”
微软的纳德拉负责Windows Azure业务的时候,会定期飞往硅谷,询问客户有什么样的需求,如何对业务进行改进。
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云计算的下半场,这些已经不够了,下半场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和服务。
2014年,纳德拉接任微软CEO后,将公司的云服务名字从Windows Azure改成了Microsoft Azure,这是微软放弃一切以Windows为中心的开始。
过去20年,Windows是整个软件行业最成功的产品,以此为根基,微软在科技领域风光了十余年。比尔盖茨曾经对媒体说,在软件领域,特别是平台,都是赢家通吃的市场。
而云计算时代,不再有一款软件打天下的捷径。云作为基础设施,需要有丰富的生态圈。
纳德拉时代的微软是一个“合纵连横”的微软。他上任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宣布将Office套件带入 iOS 平台。此前多年,因为担心加剧PC出货量的下降,微软一直拒绝推出移动版Office。
之后,纳德拉在旧金山的一个活动上说出了震惊全场的话:“微软爱 Linux”。如果你知道微软前任CEO那句著名的“Linux is a cancer”,就大概能明白这句话在现场的爆炸力有多大。
过去美国科技圈批评微软“不够时尚”,这家创造了世界上最成功软件产品的公司,一直低调古怪而且傲慢。
去年《金融时报》把纳德拉评为年度人物,文章写道:“纳德拉在 2019 年取得成功的一个标志是,他的公司很少出现在新闻头条上,现在这家公司的业务重点是向企业而非消费者销售技术。”
几十年的科技革命,留下一个巨大的思维惯性,只要掌握了下一代的硬件终端和软件入口,就能坐拥一个时代用户的流量,如此,各种业务就可以“降维攻击”,轻而易举成为最具统治力的科技公司。
李彦宏曾经讲过,公司距离倒闭只有30天。马化腾亲口确认过,微信拿到了船票,和微博的战争就就输了。雷军曾经赌过,腾讯半年反应不过来,米聊就成了。
但是时代变了,云计算的时代,不再有一款软件打天下、一部设备定生死的捷径。腾讯的“梦想”未必是短视频,互联网企业的“最后一战”更不可能为了小鲜肉的流量。
在新的战场里,过往的优势可能成为阻碍,以前的短板可能变成机会。最终结果不仅有赖于互联网企业的技术、服务能力,还将与各个企业处理B端市场复杂的产业链结构,甚至影响社会组织重构的能力有关。
六、一个按钮
2012年,微信上线一年多的时候,谢平生辗转好多关系找到张小龙。他想问问张小龙,能不能帮他们用微信控制车,比如给他们比亚迪的公众号添加一个控制按钮,让车主实现远程操作。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炫。当时他是比亚迪汽车电子事业部的负责人,作为一个典型的传统行业从业者,他为能够跟BAT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产生连接,在产品上有互动创新,感到特别兴奋。
为此,他跟老板,不辞辛苦从深圳跑到微信的总部广州。结果,跟张小龙见面只聊了一个小时,对话就结束了。
几年之后,谢平生到了上汽和阿里巴巴打造的互联网项目斑马网络,他才明白在微信里加一个汽车控制按钮是多么疯狂的想法。
这不是简单的汽车+互联网,而是一个把工业思维和互联网思维嫁接到一起的复杂“手术”,是让互联网成为汽车的另一引擎,同时把汽车变成互联网一部分的惊艳一跃,是一场涉及重塑汽车产业链,需要给传统制造业“换芯”的颠覆性改革。
让一个上一轮工业革命诞生的产物,接驳新一轮产业革命,最初的过程如同两个讲不同语言的人凑在一起。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制造业有完整的供应链管理,讲究流程化,质量保障。互联网是入口思维,快速迭代,市占率上去之后再谋划商业模式,出发点和商业逻辑都不一样。”在汽车厂干过6年的刘晓东说,刚开始接触互联网公司的人,觉得他们的想法太不切实际,那群人居然想把车卖出去之后再让用户买会员。
“我们4S店的人天天给人打电话让人家充值,充一千送五百都没人来,谁会为了在你的车上听个QQ音乐另外付费?我弄个U盘不好吗?再不行,买一个支架,把手机放那儿行不行?”
等他跳槽到腾讯车联,换个角度看车厂后,才发现车厂的想法同样不切实际,很多汽车厂商觉得互联网公司无所不能,至少对汽车来说,把手机屏幕上那一套东西迁移到汽车屏幕上,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残酷的事实是,车载环境和手机完全不一样,要考虑复杂的架势场景,协同各种车辆信号,然而,几年前大多数汽车车机的内存不过4G,连一个微信都跑不起来,更不用说加按钮了。
但是,大概两年前,刘晓东惊讶发现,他的师弟师妹找不到工作了。
他的母校吉林大学汽车专业的学生从来没想过会有为就业发愁的一天。过去每到毕业季,这个专业的学生几乎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汽、北汽、奔驰、宝马好几个offer。 现在情况变了,车企招人不去汽车工程,材料工程,机械制造专业招人,跑到软件计算机专业招人。
吉利从2017年到2019年校园招聘的软件相关软件工程师翻了3倍;一汽去年新雇员工里面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软件工程师;上汽甚至把软件中心独立成一个子公司。
汽车不再是李书福说的“4个轮子加2个沙发”,而变成“各种软件加一部车机”。
2016年上汽推出了基于阿里云YunOS的荣威RX5,之后连续两年荣威RX5单月销量超过2万台。
2019年,广汽首款搭载微信车载版的传祺GS4,在不到一年时间里销量接近10万台,成为广汽乘用车最畅销车型,占品牌总销量的40%。
中国汽车史上,能迈过年销量200万台阶的只有四家,四家都是合资品牌。众多自主品牌汽车厂商,年销量突破30万就是大难关。60多个自主品牌中,有50多个年销量达不到10万辆。
云在汽车行业产生了真金白银的价值。这是在造车行业苦苦挣扎了半个多世纪的自主品牌,第一次在竞跑赛道上看到追赶的曙光。
2016年,工信部部长苗圩在一个闭门峰会上告诫车企负责人:“互联网+”、智能驾驶和共享出行会带来巨大冲击,汽车企业要主动适应,不要抵抗,“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性趋势”。
2017年4月,工信部发布《云计算发展三年行动计划》明确提出将促进制造业企业加快基于云计算的业务模式和商业模式创新,推动制造业转型升级和提质增效。
去年,谢平生成为出行公司仙豆智能的研发副总裁,他最新的成就之一,是和腾讯车联一起,在一款长城汽车的方向盘上加了一个物理的微信按钮。
此时,距离他和张小龙的第一次见面8年过去了,云计算的战场正展开一场新的征程。
2017年,马化腾在给合作伙伴的一封信提了23次云,他